2012-01期●散文●

解放战士陈开文

作者:季 音

 

陈开文,是解放战争时期我在战地上偶然相遇的一个伙伴,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战火纷飞的难忘岁月。

他是广西人,本是山区一个以磨豆腐为生的农民,被当地政府抓壮丁,送进了国民党军整编26师当兵,以后随部队投入山东内战战场。19471月间,华东人民解放军发起鲁南战役,一举全歼整编26师。一天夜间,有几个26师散兵溜进我前线指挥所即被扣押,其中有一个年轻人,长得精干结实,憨厚老实,他就是陈开文。我把他领回住地,从此成了帮我做些生活杂事的通信员。

当时部队有个规定,凡被俘国民党军士兵,一律称为“解放战士”。我所在的新华社华东前线总分社里,就留用了几个解放战士。那时分社向延安新华总社发稿,用的是最简陋的发报设备,发电机得由几个壮汉轮流摇,那几个解放战士就成了电台摇机员,他们干得很欢。

我自从有了陈开文这个助手,生活上方便了许多。行军时他帮我背背包,到宿营地后,总是把最好的门板让给我,铺上稻草,让我睡个舒服觉。开饭时帮我打饭,却不和我一起吃,自己端了饭碗在一边吃,当然饭菜是一样的。我让他办的事,他都办得很好。人民解放军官兵平等的作风打动了他,可他刚开始还不习惯。时间长了,我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。

鲁南战役之后,华东人民解放军对驻守山东枣庄的国民党军整编51师发起围歼战。困守孤城的国民党军为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,一天突然发起突围,在许多架飞机的低空掩护下,他们冲出重围,一大群国民党军逼近了我前线指挥所。我们都举起武器,准备反击。正在这紧急关头,站在我身边的陈开文,突然拔腿向国民党军的方向奔了过去,我吃了一惊,莫非这家伙要叛变了?!我紧紧盯住陈开文,只见他跑不多远,就钻进刚才我在那里工作的防空洞,一会儿,他抱了我的背包和一大捆文件材料钻出洞来,依然冒着疾风骤雨般射来的子弹,朝指挥所跑了回来,很快气喘吁吁地奔到我身边。我松了一口气:陈开文真是好样的。

以后,陈开文跟着我,又参加了多次战役,小伙子都表现得沉着而勇敢。直到渡江战役之后,我们进入南京。我离开部队,调到新创办的南京《新华日报》工作。不久,朝鲜战争爆发,陈开文对我说,他要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,去抗美援朝。入朝不久,他曾写来过一封短信,以后就再无消息。直到战争结束,始终未见他回来,估计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。

20113月间,香港凤凰电视台的人前来采访我这个当年的战地记者,了解解放战争的情况,我说了自己的一些经历,又告诉他们,反映当年解放战争的真实历史,可不能忘了成千上万从国民党军队里解放过来,加入了人民军队的解放战士,他们对解放战争的胜利,作出了很大贡献。我说了陈开文的故事。凤凰卫视中文台从621日开始,在“大视野”专栏里,以“铁流”为题,在每晚的黄金时间,连续几天放映了当年解放战争和战地摄影记者的活动,也播出了对我的采访,播出了陈开文的故事。半个多世纪前一个普通解放战士的名字,竟出现在电视屏幕上,出现在广大电视观众面前,我感到十分欣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