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我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一次历险
1928年,中共如皋、泰兴县委发动上万当地农民举行“五一暴动”。暴动失败后,我被国民党如皋县政府通缉,不得不辗转到苏州观前街费家印刷社当徒工,暂且糊口度日。不久,我熟练掌握了排字、制版等印刷技术,获得了费家老板的喜爱。这时,我生活上虽然比较安定,但时刻思念着党组织和同志们的安危,盼望能早日与组织接上关系。
一进上海
1928年10月的一天,我突然接到孟运怀同志从上海来的信,要我去上海,以做排字工人为掩护,为党做地下工作。不久,我由在曹家渡自由印务局的印刷师傅刘维政介绍,从苏州转到上海同行业的厂子里,白天正常上班,夜里经常秘密印刷宣传品、制作证件等。有了公开职业作掩护,组织上便指定我任上海沪西区委副书记,孟运怀为书记。
1930年农历正月间,江苏省委根据苏北迅速发展的革命形势,决定派一批军政干部到苏北加强红军工作和政权建设。我与孟运怀被派回泰兴,他任县委副书记,我为县委委员兼泰兴县农会主席和古溪苏维埃主席。
二进上海
1930年10月,因红军特务队长李吉庚叛变,红14军攻打黄桥失利,继而全军溃散。在县委安排下,我和刁春仁、尹善卜携带盒子枪及手枪各两支,回到尹家垛、刁家网坚持原地斗争。因镇压叛徒,我们被国民党保安团逮捕,被国民党镇江军法处判处无期徒刑后,关押在嘉定监狱。
1932年一·二八事变,日本鬼子进攻上海。蔡廷锴领导的19路军撤退后,日机尾追并轰炸嘉定县城,国民党军警撤逃一空。我在监狱里饿了一整天,到晚上8点仍不见有人送饭,才意识到敌人已逃走了。于是我就敲墙扒洞出来,并沿号门喊话,告诉难友们看守已逃走,叫大家自己开镣出逃。就这样,所有被监禁人员都逃走了。
我和刁春仁逃离嘉定后,首先在武进县奔牛镇一个老乡家落脚。因刁春仁生病,需在这里养病,我跟他约好,等我去上海找到党组织后,再写信并寄路费给他去上海工作。
一天,我在上海曹家渡劳勃生路(今长寿路)上,巧遇正在拉黄包车的原尹垛村支部书记尹之成,晚上遂留宿于尹之成家。他告诉我,这里互济会的领导人是共产党员,已介绍他参加了互济会。我当即请他转告对方,说我是来找组织的。第二天,即有互济会负责人黄森、黄丽(女)两人找我谈话。我把入党后的斗争经历及嘉定越狱的经过,向他们详细汇报。他们审核了嘉定小报上所载的通缉名单,确定有我的名字后,即叫我任沪西区互济会主任。
我在互济会工作两个月,从工厂的产业工人到黄包车夫,发展会员300多人,并在沪西区发展了两个模范单位。一天,组织上突然通知我于第二天下午1点到中法大药房门口,去见一个手拿金鼠牌香烟、身穿蓝布衣服的人。上级叫我也拿一包金鼠牌香烟,以点火吸烟为暗号,见面就说“老马叫我找你”,那人就会和我联系。
第二天,我准时到中法大药房门口,远远就看到张爱萍、何扬(原泰县县委书记)两名同志。他们根据联络暗号,与我接上关系。我们一起前往附近的泗海楼茶馆。我将当年外地干部撤离如皋、泰兴、泰县后,苏北革命斗争的形势及叛徒反党的问题,都作了系统汇报。组织上又再次核实了我从嘉定越狱的情况,大约6月上旬,即调我任互济会组织部长。组织还安排我称海门一位烈士的老母亲为我母亲,妹妹为我小妹。还有一个小弟弟,原是广东人,但说话已是上海口音。同年,这个小弟弟得了脑膜炎,死在法国医院,后来我才知他是彭湃的儿子。当时互济会还有一位营救部长叫黄浩,是一位女士,又叫王芬芳(新中国成立后我去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,看到遗像才知她的真名叫何宝珍,是刘少奇的第二任夫人)也住在这个“家”里,对外和我称是夫妻关系。我们组成一个大商人的家庭。
机智脱险
一天,我奉互济会主任刘衍繁之命,第一次召开上海七个区互济会的组织部长会议,地点是福煦路(今延安中路)富康里1号二楼。这家只有一个中年女士,有前楼一大间和一个厨房,床底下放着两只柳条大箱子。那女士一见我们来了,就出去了。一会儿,刘主任和沪西、法南、沪中、浦东、沪东、龙华区的组织部长相继到了。经刘主任介绍,我即发放各区组织费用。刘主任要我先作形势报告,不超过40分钟。我才讲了一半,突然有4个中国包探(又称“包打听”,旧时巡捕房中的侦缉人员)、4个法国包探闯进房间。
一进来,两个中国包探持枪把住房门,其余6人持枪对准我。其中1个中国包探、1个法国包探问我:“你是哪里人?”我答:“今天才从北平来的(北平当时是军阀张宗昌的地盘,他们无法确认我的身份)。”“来做什么?”“来谋生,想在上海开店。”“这是你的什么人家?”“是我表姐家。”“你表姐呢?”“上街买菜去了。”这时,一个中国包探打了我两个耳光,把我嘴巴打出了血。他指着地上的蔬菜,问:“你看,这不是菜吗?”我立即回答:“因为我开店没本钱,表姐替我请会(编者注:指邀请亲友筹钱),买荤菜去了。”接着,他就在我身上搜起来,搜出我衬衣口袋里7张二指宽的收据,又问:“这是什么?”我答:“是请会的收据,打好放在身上的。”他又搜我西装裤袋,搜出十元面值的中国银行钞票30多张(活动经费)。他问:“你不是有钱吗?”我答:“这点钱开店还不够呢!”
就在包探把钱退给我时,我机警地将钱分成两叠,一叠放进口袋,另一叠拿在手上、别在身后。这时,另一个中国包探走到我身后,有意靠近我问:“床底下箱子里装的什么?”我答:“不知道表姐放的什么。”在问答时,那包探将手伸到我背后,悄悄将钱拿走了,之后用法语与法国包探对话,我一点都听不懂。最后,他用中国话对我们说:“你们不是开会,是请会的。”他又转向我说:“不准动,不准走,蹲在房里。”两个中国包探把枪打开保险,对准我们,其他6个人下楼,到马路边的电话亭里打电话请示。临走时,一个中国包探对我骂道:“马的皮!让你这一次,下次就不客气了!”他一挥手,这帮强盗都走了。我们几人即迅速下楼,分道而去。
脱险后的第七天下午,我回到家,看到刘主任来了。一见面,我们就互相握手笑了起来。我对刘主任说:“我犯了错误,给了敌人200元,怎么办?”刘主任安慰我说:“当时的情况我都亲眼看到了,已将出事的原因及你当时沉着应对的情况,都向组织汇报了。组织叫我来向你传令嘉奖四个字——‘机智勇敢’。你这样做,组织没有遭受任何损失,很好很好!”刘主任告诉我,事后了解,我们开会的楼,对面就是法国包探室。他们从窗子里看到我们像在开会,所以来搜查。
那次事件过后,互济会组织有了很大发展。上海申新一厂至九厂,内外棉一厂至九厂,三家日本丝厂,安迪生灯泡厂,申和隆油厂,杨树浦织绸厂,以及暨南大学、大厦大学等,都有互济会组织。特别是人力车行业,车夫基本上全都参加了互济会。
在组织工作大发展的同时,我还以庆祝五一节的名义,发动了一次工人游行示威。队伍由5辆载满工人的大卡车组成。大家放鞭炮,呼口号,散发宣传品。8月上旬,我们又组织了整个上海公共汽车工人的大罢工,让整个上海的交通全部瘫痪。我又以工人代表的名义,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了维护工人利益的讲话,迫使公共汽车公司接受了工人的合理要求。
派回苏北
1932年12月,组织上突然找我,说是派去如皋、泰县做组织恢复工作的鲁连夫和邰宏基与组织失去联系,要我立即赶回苏北,设法找到他们;若发生意外,由我代表组织相机行事,建立新的组织关系,并替我买好了去常州奔牛的火车票。暮色凝重中,我离开工作近一年的上海,脑海中不断浮现黄浩、刘衍繁、张爱萍、何扬等同志的身影,去迎接新的战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