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祖母许正清(1903-1985)本姓张,出生在江苏泰州大石坝张家庄一个贫苦农家。20岁那年,她嫁到口岸镇的许家,被邻里称为“许张氏”“虎儿妈妈”。祖父母共生育了5个子女,我父亲是小儿子。
1940年,日军侵占口岸镇。祖父做工的轮船在汉口被日寇炸沉,祖父虽侥幸逃回家,但没了工作。更不幸的是,1943年,在上海当学徒的大伯因患重病,被厂方辞退,不得不回家养病。1945年,我父亲经地下党组织介绍离家、去苏中公学学习后,祖父又患上了心脏病。祖母靠种家里的一亩多薄田和打零工,维持全家生计。
1949年春天,口岸镇解放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祖母这个曾经连名字都没有、不识字还裹着小脚的普通农妇,竟然成了当地活跃的革命工作者:她出入政府机关,与干部们商讨工作;以军属、农民和妇女代表的身份参加各种会议,有时甚至坐在主席台;1958年和1963年,她都当选江苏省人大代表,赴南京参政。祖母有了自己的姓名——许正清,大家则亲切地喊她“许奶奶”。
直到这时,祖母早就与地下党有联系、解放前就秘密为党工作的经历,才逐渐为人所知。
知党恩心向革命
1945年父亲离家后不久,一位姓吉的地下工作者来到祖母家,告知祖父母我父亲平安的消息。之后,这位吉同志常来送粮食、柴草和经济补助,说是“民主政府对军属的照顾”。这些帮助如雪中送炭,让祖母对党产生了深厚的感情。
1954年,我父亲在南京拜访了曾在口岸区工作过的沈战堤同志。沈战堤告诉他,抗日战争胜利后,为加强口岸地区的情报工作,党组织经过慎重考察,决定吸收你母亲为地下交通员;考虑到你家的困难,组织还特地提供医疗和经济援助,为你父亲和大哥治病。1947年祖父和大伯相继病逝时,也是地下党出资帮助办的后事,后又逐步帮家里偿还了债务。
缺陷反倒成特长
祖母不识字、年纪大,还裹着小脚,在一般人看来,从事地下工作有明显“缺陷”。但祖母认为自己对口岸镇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,上面这些情况又让她不易引起敌人怀疑,反而是自己特有的“优势”。
她的主要任务是传递情报和接送人员。情报通常要送到灯湾、戚家庄,最远要到戴家集。人员的接送大多是在龙窝码头:江南来的同志乘轮船到达后,由祖母将他们接到交通旅社或李厨房饭店接头,再把他们安全送出口岸哨卡。
祖母虽然不识字,但记忆力惊人,传送情报从未出错。每次任务的要求,她都牢牢记在脑海中。
母子相遇告真情
父亲离家后,再次见到祖母,是在1946年9月。当时,父亲所在的部队——泰兴县团驻扎在黄桥北三里庄。9月11日下午,祖母突然出现在驻地,让父亲又惊又喜。祖母一路跋涉,风尘仆仆。更让父亲心疼的是,当他解开祖母的裹脚布时,祖母那双小脚上满是水泡,有的还渗出了血。
父亲不知道,祖母是接到紧急任务,冒险来送情报的。因为敌情突变,原定的接头地点改变。她几经周折才找到部队,匆匆见过儿子一面后,又立即踏上了归途。
1949年3月,淮海战役胜利后,解放军第29军南下驻防如皋,准备渡江。祖母得知消息后,叫姨爷爷用独轮车推着,辗转找到父亲所在的部队。看到以为已经牺牲了的儿子,祖母热泪盈眶。那次,她才第一次告诉我父亲:“我也参加了革命,是地下交通员。以前必须保密,现在可以告诉你了!”
紧急关头显胆识
祖母在1947年1月执行的一次任务,尤其惊险。那天傍晚,祖母将情报送到樊家堡区队后,区队副因不熟悉地形,特意请她担任向导。深夜,祖母领着县团和区队的战士,悄悄摸到口岸镇东边的沈家岱,突袭了驻扎在那里的敌集成乡自卫队。
沈家岱离敌省保安大队驻地大殿寺很近,那次行动可以说是虎口拔牙。战斗胜利后,祖母才绕道返回家中。第二天,镇上到处都在议论我军夜袭敌人的事。
1948年5月,我军准备全面进攻泰口线的敌据点。口岸镇地下党的任务异常繁重,需要不断送出敌军布防情报。敌人加强了盘查,对行人严加审查。为了及时送出情报,祖母经常要避开大道,从麦田里爬行通过封锁线。
祖母最难忘的一次送情报,是5月25日下午她得到当晚敌军的口令后,就立即送给我军攻击部队。在攻打大殿寺敌营部时,营教导员叶明章特意请祖母带路,并派专人保护她的安全。在祖母的带领下,我军顺利通过薛家院,先靠应答口令迷惑住敌军,随后一举突入大殿寺西北角的预定阵地,解决了这股敌人。
两次巧运敌枪弹
祖母最引以为傲的,是两次从敌人手中买到枪支弹药并安全运出的事。
当时,敌口岸区保安队长刘季芳有个军中夫人名叫爱珍,喜欢打扮,爱打麻将。为了满足爱珍的挥霍,刘季芳常通过黑市变卖枪支弹药换钱。祖母通过爱珍的关系,用金条购买到短枪,然后把枪放在竹筐里,让我时年仅8岁的姑姑提着跟在自己身后,混出哨卡。
还有一次,祖母把从敌人手里买到的子弹用油布包好,放在泔水桶中,由舅公挑着,自己扛把锄头,装成要下地干活,大大方方地通过了敌人检查。事后,舅公才知道桶里装的是子弹,吓出一身冷汗,因为私运武器一旦被敌人发现,可是要杀头的!
党员身份迟来到
虽然祖母1945年底就开始为党工作,但由于地下工作的特殊性,一直没能入党。直到解放后,她才如愿以偿,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。
1953年,当时在解放军沈阳通信学院的父亲收到一封特别的家书。在信中,祖母兴奋地告诉他,自己终于入党了!信的开头,祖母对我父亲的称呼是“维儿同志”,落款是“妈妈同志”。这样革命化的家书,让父亲所在的政治部的同志们都感到新奇。“妈妈同志”的叫法,也在他的战友间被传为美谈。
从“虎儿妈妈”到“许奶奶”再到“妈妈同志”,每个称呼的背后,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。祖母用一双小脚,走出了一条不平凡的革命道路;用柔弱的肩膀,担起了家庭和革命的双重重担。她的精神,永远激励着我们全家!